四、 创新教育到底应该怎么做?
鲁白:说到价值观,正好把我们下一个话题引进来。清华大学在做教学教育改革,一项关键的改革叫做“三位一体”,就是说大学不光教知识、能力,还要教价值观。先请谢宇谈谈他对创新教育的看法。
谢宇:我不是投资人,但我觉得我要去做投资,也许也可以做得很好。因为你要回答的,其实是这样一个问题:为什么成功的是你而不是他?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各种各样的人,你要成功,就应该具有别人没有的东西。所有的竞争都有赢者,赢者一定有别人没有的东西。我来投资,要问的就是你有的东西为什么别人没有?
讲回到教育。我们的教育,在中国的文化和现在的科技发展中有一个矛盾,就是我们经常希望有乖学生,会考试、符合标准,谁答题答得好就是好学生,这是标准知识的传播教育,而知识是已经系统化了的、成熟的。我们过分强调一个好学生能够在考试中找到答案,但创新中绝大多数的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,是没有答案的,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提出这个问题。世界上最大的问题,是那些没有提出来的问题,要找出问题。那就需要有人文素养,需要有一些怪人。
我对中国的未来有些担忧,一个担忧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包容。包容为什么重要?我有一个同事专门研究创新,还去了很多公司做调研,他的观点我是同意的,他发现自古以来创新有一个特点:一次发现,反复应用。比如一个地方出现了农业,马上就可以东西向传播,因为气候是相近的。发明者,只要一次成功,大家就都会受益。
这种情况下,思想的异质性就很重要。大家背景不一样、价值观不一样、生活习惯不一样、工作环境不一样,都对创新有好处,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想法,只要一个人想对了就行,如果一百个人都是一个想法,就等同于一个人,其他都是重复的。
现在的中国文化不容忍不同的声音,不容忍提意见。老师说了算,领导说了算,国家说了算,这是对创新最有害的情况,大家都一个喇叭筒说话,怎么可能有创新?我们需要没有被提出来的问题、没有被想到的想法。所以,文化的包容、人文的思想、尊重个人的创见和想法是我们教育应该提倡的,也是现在所没有的。
饶毅:我觉得谢宇说的很对,所以你们大家要容忍我的想法(笑)。我的想法再说清楚些,就是中国要走一条现代新知识为主,金融为辅的国家道路。
我所说的“饶毅假设”有三点:第一,我国是一个缺乏科学传统的国家。我们的诗词歌赋曾经有很高的创造性,所以我们是有创造性的传统。但没有对真理的追求、对自然的好奇,因此没有真正的自然科学传统。直到1840年鸦片战争,外国打开我们的大门之后,我们意识到科技落后是个很大的问题。但是从1840年到1949年,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,我们的经济不够支持现代科技的发展。而且我们中国人对赚钱和做官的热情远高于科学技术,所以那段时间投身科技的人很少。1949年后以前当官失去生命或进监狱、有钱的被剥夺财产,这些职业危险才间接地、阴差阳错地让我们中国很多人对科技感兴趣。1949年到1999年,我们国家有了空前的对科学技术的兴趣,但真正谈得上科技稳定发展的也不过十几年的历史,大概是从2002年以后,中国的主要科技和教育机构才开始认真考虑要怎么发展。所以我们应该考虑到实际上,中国科技的红利还没有实现,以前是低科技以及山寨科技为主、极少量高科技,现在正在高科技逐渐形成规模的阶段,如果重视、鼓励、提倡高科技引领,可能是未来的希望。
第二,我国应该有不同的经济发展模式,但对不同模式也应该有不同的奖励和回馈。商业模式的改进也要支持。但有的商业模式也要有一定的限制。中国古代最有名的商业模式创新者是母夜叉孙二娘,她开酒店的时候就用前面顾客的肉体作为后面顾客的食品,这当然降低成本,还可以把前面顾客随身携带的钱财全拿来,收入会提高。类似的商业模式中国人一直会有,但不能过分支持,要不然孙二娘会越来越多。我们可以支持各种模式但是要有选择,真正要支持代表我国未来发展方向的经济模式。科技为主的经济是产出型,而不是分配型,是根本的发展,而不是左荷包到右荷包转移过程中产生的虚伪GDP,所以毫无疑问应该首先支持。而其他有些,如商业模型改变,应该任其发展,无需特别支持。还有一些模式,比如靠房地产发财的恐怕需要课以重税来限制,比如在国营金融机构工作的人收入,应该不能超过清华大学教授收入的100倍。这些国家可以调控,可以有政策。美国总统候选人的Bernie Sanders不避“社会主义者”的嫌疑要提高对一些富人的税收,英美部分经济学家也认为应该以累进税制对资本收入课以重税。我是北欧型社会主义者,但我并非支持对所有富人同等课税,而是支持对不含科技的赚钱、不代表未来的赚钱、不推动发展的赚钱、特别是不该赚钱而发财的富人,课以重税。产出型经济,而非再分配的经济,才是国家长远的正道。其中,科技可以起良性的引领作用。
第三,我希望每个人特别是青少年要尊重自己,选择一个对国家有意义的职业。不以个人收入为职业选择的唯一目标。如果只是收入高,在当代中国靠骗人也可能得到,靠忽悠也可能得到,但人生意义何在?青少年还要考虑对自己智力的尊重。一个量子力学学的很好的北大学生,如果投身金融,需要想想是否尊重了自己的智力。如果数学杰出的教授沉迷股票恐怕也与青少年沉迷游戏、晚清中国人沉迷鸦片没有非常显著的差别。是选择只谋求高收入,满足“猪栏的理想”,还是在人类知识的基础上有更高的精神追求,是每一个经过现代教育后的青少年需要思考的问题。
邓锋:2011年,我们在清华大学百年校庆的时候,谈到下一个世纪清华的战略是什么。我当时提了两点:应该从过去的能力教育、知识教育,变成价值系统和价值观的教育。最重要的,一个叫领导力,一个叫创新力。
领导力是说你如何成为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,或者说如何能够成为做出大贡献的人的这种能力,而创新力就是怎么做创新。可能全世界的大学都要在这一点上下功夫。
领导力和创新力教育怎么落地?最好的一个方法就是培养企业家精神。但是,企业家精神怎么落地?教起来并不是很容易,而实践其实是很好的方法。所以,我认为要在实践中培养。
过去的人才培养是先上四年大学,然后再出去工作,或者上完研究生再出去工作,他对外面的世界可能根本不了解。今天,外面的世界变化非常快,在大学学完的东西,可能出了大学就没用了。所以,学生需要在社会和大学中来回交替,在干中学、学中干。在当今科技变化很快、世界变化很快的情况下,要打破所谓实践和学习的界限,创新教育一定要把实践和创新创业结合起来。
谢宇:实际上,我们反过来看也会达到同样的效果。国内对这方面的教育不太理解——几乎所有的“大家”,其背景都是人文教育。人文教育为什么重要?美国最好的大学,学的最重要的精华就是人文。人文教育的精华在哪里?从古希腊开始,它的精华就是怀疑,怀疑权威、怀疑他人、怀疑现在的东西,所以他才有创见。在我们国家目前的教育体系下,总是要我们服从,我觉得这就没有创新性,这跟创新是相悖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