俄罗斯当前的问题,归根结底是合法性问题。
不是说普京-梅德维杰夫政权有合法性问题。这个政权经由俄罗斯宪法规定的选举过程产生,普京也享有很高人望,有挑战,没有合法性危机。
合法性问题来自于现行俄罗斯宪法的历史。这个宪法制定于1993年叶利钦炮轰国家杜马之后。
叶利钦以反对1991年819政变上台,享有崇高威望,政治资本雄厚,以一人之力足以推动俄罗斯立宪进程。叶利钦没有这么做。他选择不马上立宪,有很多理由,一个理由是可以不受约束,自由行动;另一个理由是经济改革更加紧迫。
再雄厚的政治资本也可以挥霍光。1991年到1993年的经济休克疗法失败后,俄罗斯陷入了政治危机。由于叶利钦未建宪政,俄罗斯直接承接前苏联遗产。议会国家杜马来自苏联时代俄罗斯共和国的最后一任苏维埃。在反对819政变之时大家同仇敌忾,两年后发现只在苏联垮台那几天才是同路人。总统府与议会之争无休无止,但凡叶利钦支持的,国家杜马必否决,而宪法法院总是裁决叶利钦违宪——不光是因为法官保守,还因为所依据的只有苏联时代俄罗斯共和国的最后一部宪法,别无他法。时代错位。叶利钦为其政治短视付出惨重代价。
宪政危机最后由暴力打破。叶利钦1993年解散国家杜马,炮轰国家杜马所在地白宫。这是反819政变英雄叶利钦自己的政变,俄罗斯历史充满这类吊诡。
政变后,叶利钦制宪。暴力护持下的制宪过程完全没有平衡。新宪法抄袭了各国宪法中的美妙词汇,但最大特点是赋予总统几乎不受制约的权力。总统无需依法,可以总统令行政,不受议会约束。俄罗斯总统成为事实上的“民选沙皇”(elected monarch)。所有国家修宪门槛都高,但叶利钦宪法将修宪规定得是难上加难,难到几乎不可能,以固化符合其当下利益诉求的宪政格局。叶利钦执政末期频繁换相,惟一的指针是未来接班人要能保证他及其家族的安全。从1993年到1999年底让位普京,对清算的恐惧主导了叶利钦时代的宫廷政治。
对清算的恐惧使叶利钦将总统职位设计得固若金汤,也使得执柄者占据了俄罗斯绝大多数政治资源,所余些许不足以滋养健康的政治生态。借助总统大位之威,以前特工、下台彼得堡市副市长之出身,普京短短几年就摆脱并摧毁了叶利钦时代扶其上台的旧寡头体系,自成俄罗斯最大政治势力,既重建俄罗斯中央威权,扼制边缘地带的离心倾向;也挤压政治空间,钳制政治竞争。今天俄罗斯因议会选举争议而生的政治集会,正是对10年来普京强势体制的自然反弹。普京功过见仁见智,但没有叶利钦宪法就没有普京。
在俄罗斯现行宪政体制下,就算经由公正透明选举,无论谁上台当总统,都很可能变成另一个普京;梅德维杰夫执国之重器好几年,没有变成另一个普京,真是异数。
从叶利钦时代到普京时代,苏联变政至今20年,俄罗斯没有产生真正的执政党,只有总统党;没有产生现代政党政治,只有宫廷政治与街头政治。
这是叶利钦为俄罗斯留下的诅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