财新传媒

资本流动中的金融智慧——画说金融史(49)

2014年05月30日 17:02 来源于 财新网
资本流动,流淌的就是人类的智慧。不管资本流到那里,都离不开实体经济,离不开贸易与人群,离不开政治与民族的较斗,也离不开文化、意识和文明的传播

  翻检历史上资本的全球流动,发现有许多问题,纠结过前人,也并未离开我们远去。例如,1750年左右,英国工业革命以后,资本开始从传统的土地流向工商投资。亚当·斯密主张英国放弃重商主义,允许贸易与资本自由流动。如何将这一伟大理念贯彻于国际实践,又符合一国经济发展的宏愿,一路走来,不是还在困扰着各国的政经与知识精英?

  又如,1850年左右,随着欧洲民族国家的兴起,金钱也有了“祖国”。为金钱而争,为资本而夺,裹上了民族主义的华丽外衣。1880年到1913年英国主导的“全球化”,罗奇说“是一个跨境资本流动及国际贸易迅速扩张的黄金时代”。不成想,却以一次惨烈的世界大战而嘎然而止。留下来的是一个“全球化利益何在的”悖论。

  再如,1950年左右,在民族国家之上,出现了各类国际金融组织世界银行与货币基金组织(IMF),后者还发行了超国家的货币——特别提款权。但是几十年的“冷战”,地球都被一分为二了,全球化成了“半球化”,资本流动到处撞上保护的高墙。这种受地缘政治影响的资本流动分割,今天不是还可以感受到它的变种遗毒?

4

图4:各管一摊:美国花钱的马歇尔计划,使战后欧洲获得重建资金;苏联花钱的援助计划,给东欧与中国输送了急需的建国资本。

  不过,我们要承认,1980年-1990年,特别是1989年苏联解体后,西方主导的全球化,曾经历过一个温暖的春天。IMF的数据证明,有将近20年,金融国际化的速度大大超出全球贸易和国民经济增长。

  1994年,流入发展中国家和改制国家的净资本达到5000亿美元。虽然后来经历了阿根廷危机、亚洲金融危机、俄罗斯金融危机,西方资本进军世界的热情始终不减。到2007年金融危机前,西来东去的净投资高潮迭起。美国前商务部副部长夏皮罗在2005年时说“随着资本市场全球化的真正到来,在世界经济活动中,金融资产流动的规模之大,种类之多,让之前任何历史时期都相形见绌。”

  没有这个阶段的资本国际流动,就没有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原始积累,无法展开关键产业基础设施的投资,也无以支撑中国日后的经济大发展。最应当令我们自豪的,是在这样一个历史时期,中国人交了学费,也交了一份出彩的资本全球运作答卷。

5

图5:这张图给了一个十年资本流动的概览。尽管有失误,有问题,中国人应当为自己引入外资的业绩感到骄傲。

  有人会把这一时代的全球化演进和1880年-1914年的那一次相对比,看到它们同样存在的问题:资本的国际流动处处隐含着国家间的角力与无形战争。东西南北不同的世界,都能感受到压力与刺痛。

  主张世界不是“平”的,仍是“弯”的美国金融作家大卫·斯米克,讲述了一个他的亲身经历。1987年美国股市大跌后不久,斯米克在新加坡见到了当时的领导人李光耀。新加坡此时正遵循美国的理论,经济自由化已离开腾飞的跑道。李光耀对美国不负责的财政政策、货币政策与外贸赤字相当不满,他紧锁眉头盘问斯米克,美国还有什么杀手锏,能弥补赤字,稳定经济,也使新加坡免于西方衰退之苦?

  年轻的斯米克刚刚从日本回来,手中掌握了一个重要信息:日本人现在有大把资金,正在寻找机会投资海外。李光耀对此似乎很不以为然,他认为美国经济对日本是封闭的,也不相信日本人有能力“买了美国”。然而事实证明,美国人果然向日本人敞开了大门,后者也没有食言,他们买美国国债,买股票,买房地产,高价竞拍西方人典藏油画,又把大量产业转移到美国生产。

  这是历史上的第一次,来自东方的大笔资金流入了西方经济体。不过,日本有些人后来大叫,自己是上了美国的当。原来是因为1985年,美国与英法德日签署了一个《广场协议》,之后日元被动大幅升值,日本国内股市房市吹起了泡沫,海外资产相比之下全都成了便宜货。“购买美国”为smart Japanese money,提供千载难逢的机遇。

  据说到1991年,日本人持有的海外资净余额达到3300亿美元,而十年前,这个数字才区区100亿美元。同年,日本人的海外投资总额达到了2万亿美元,大部分都投在了自己的保护国美国(对比一下中国,2014年一月报道,中国政府持有美国国债1.32万亿美元)。

  这是它二战结束以来最扬眉吐气的日子,然而好景不长。日本虽然得到了纽约的洛克菲勒大厦和加州Colombia Studio,但它的国内经济却由于一系列错误的政策,很快陷于失落的十年。1992年以后,日本人不得不变卖在美国的资产,挟着大幅缩了水的资本,默默撤回家园。不管这里面有没有阴谋,日本的“酷钱”一入一出,好处基本上都让美国人占完。

6

图6:这是1830年江户时代的浮世绘《巨浪》。与资本巨浪的博弈,需要的不仅是力气,而且是智慧。

  西方国家和国际金融组织,将资本引入当时所谓的发展中国家“第三世界”,十几年以后也遭到了批评。不是谁和钱过不去,而是不满意与钱俱来的一整套西式“标准化的”经济金融改革条件。阴差阳错,这些改革条件被概括成1989年在华盛顿产生的十条归纳,简称就是“华盛顿共识”。

  批评它的观点,一言以蔽之,就是西方不顾各国的基础与现实,强制地推进经济开放、经济民主等一套理念与措施。南美的阿根廷,据说是在1991以后积极行动,使自己在南美国家中最中标中的,从而每年都能从国际市场得到几十亿美元的外资。这是另一个典型的资本集中高涨,冲昏了缺乏主见与定力的头脑。1998年资本突发退潮,让这个国家吃够了四年衰退的苦头。

7

图7:南美世纪之交的金融危机,与政府在金融外汇政策上犯了错误有很多关系。

  发展中国家对国际资本大进大出有怨言,发达国家也不认为自己就是资本国际流动的赢家。斯蒂芬·罗奇先生就为此不停地发声。2007年他说全球化把发达国家打了个措手不及。其中一个打击,拿美国举例,就是美国只能依赖国外盈余储蓄来支撑其经济增长,而随着美国对外投资而去的是美国人在制造业的就业机会。他痛苦地承认,全球化的浪潮远不像有人鼓吹的那样,让投融资的两方“双赢”。他告诫美国政府理智一点,靠中国的资金流入弥补赤字,美国就像是乞丐讨饭,千万别再挑食儿。

  资本流动,流淌的就是人类的智慧。它告诉我们,不管资本流到那里,都离不开实体经济,离不开贸易与人群,离不开政治与民族的较斗,也离不开文化、意识和文明的传播。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,让我们看到了人的本性;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,得到的亦是社会的进步与生活的改善。未来,互联网信息技术将把资本带到哪里去,我们并不一定想的明白。如果它能够提升人类的智慧,补足人脑思考的漏洞,那资本一定会上善若水,流去资源有效配置的地方。■

  李弘,资深投行人士,英国剑桥大学历史系研究生毕业,师从大英帝国史与全球史名家。

责任编辑:张帆 | 版面编辑:黄玉婷
财新传媒版权所有。如需刊登转载请点击右侧按钮,提交相关信息。经确认即可刊登转载。
全选

新闻订阅:订阅后,一旦财新网更新相关内容,我们会第一时间通过发邮件通知您。

财新微信